乾清宮。

康熙怒得摔了所有折子，“這些個大臣, 口口聲聲為了江山社稷, 為了京城百姓, 不就是為了自己嗎？一個個怕死怕得閉門不出，還非要冠冕堂皇地跟朕搶人！”

梁九功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 心裏罵死這些個不懂得揣度聖上心意的大臣了。

沒見皇上寶貝得不讓任何人打擾他們的小日子嗎？居然敢攛掇所有大臣聯名上折子把皇上的寶貝送到那等地方！

天花是什麽？

是一接觸就會沒命的東西，是所有人避之唯恐不及的東西，他們怎麽敢？！

梁九功恨死這些個大臣, 又不得不為他們收拾爛攤子, 否則繼續放任下去, 他得吃太皇太後的掛落。

心裏的念頭才一起，外面喊道：“太皇太後駕到。”

孝莊在蘇麻喇姑的攙扶下, 一進乾清宮的門檻就看到跪了一地的奴才和四處散亂的折子。

她揮揮手示意奴才們出去, 屏退左右, 祖孫倆促膝長談。

康熙紅了眼：“瑪嬤, 孫兒……”

“瑪嬤知道。”孝莊拍拍康熙的手背，“瑪嬤知道你怕她被罵禍國殃民的狐貍精在後宮雨露均沾開枝散葉, 瑪嬤知道你怕她發現你對她的感情越來越少去永壽宮, 瑪嬤也知道你暗地允許保成喊她阿娘, 可是，玄燁啊……”

“你是皇帝，大清的皇帝, 你再舍不得她，不能因為她一個人寒了這麽多大臣和百姓的心啊。”

康熙咬牙：“瑪嬤, 他們在逼孫兒！”

孝莊很久沒見到這個八歲登基，十四歲親政的孫兒露出如此兇狠的眼神了。

上一次這麽恨，還是因為鰲拜吧？

“玄燁，你是皇帝。”

除了這個，孝莊不知道該用什麽理由說服他。

這些年，後宮雨露均沾，開枝散葉，子嗣遍地，前朝勵精圖治，國泰民安，康熙做得很好。

康熙以自己的方式證明，他有自己想守護的人，不會為了她危及大清。

孝莊不忍心讓一手帶大的孫兒傷了心，蘇千涼安分守己盡心盡意地照顧保成，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偶爾還會出手教訓教訓後宮那些不安份的妃嬪。

如今，不行了。

康熙張著嘴，好半天才艱澀地吐出一句：“瑪嬤，她沒得過天花。”

孝莊楞住了，幾近失聲，“沒得過？”

當年，康熙得到消息，說是蘇千涼救治過天花病人，這才成了孝莊願意把她留在宮裏的原因。

天花，是宮裏皇嗣不多的最大原因。

救治過天花病人，孝莊想當然地以為她得過天花。

不是得過天花痊愈的人，怎麽敢怎麽會冒著生命危險無私地救治隨時可能被感染的天花病人呢？

沒得過，那就意味著，此行九死一生。

孝莊說不出安慰的話，拍拍康熙的手，走了。

她的孫兒是皇帝，是她教導出來的大清最尊貴的皇帝，會明白如何取舍。

康熙壓住折子不發，一個人在乾清宮待了一天一夜。

胤礽忍不出跑過去，看到雙眼通紅面色頹廢的康熙，他從沒見過無所不能的汗阿瑪這樣。

“汗阿瑪，阿娘要死嗎？”

康熙回過頭，看到他最寶貝的兒子，她最寶貝的孩子倔強地咬著唇忍著淚。

“保成，過來。”

胤礽撲進康熙懷裏，大哭：“汗阿瑪，保成不要太子的位置了，太子根本保護不了阿娘。汗阿瑪，我把太子還給你，把阿娘留給我好不好？”

小人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固執地以為能用他最寶貴的“太子”位置換回最喜歡的人。

康熙來不及斥責兒子“怎麽能有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兒子說的何嘗不是他的心聲？

是皇帝又如何？是大清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帝又如何？照舊救不回結發之妻，守護不了心愛之人，更是得親手將她推入地獄。

“保成，汗阿瑪……”也想留住她啊。

“皇上，蘇太醫求見。”梁九功硬著頭皮出聲。

他知道蘇千涼來這意味著什麽，也知道可能再看不見這一位心地善良的女子，可是沒辦法，他只是大內總管，做不到皇帝也沒辦法的事。

“不見！”康熙瞪大眼，緊緊地抓住胤礽。

胤礽通過康熙的臉色明白什麽，小腦袋死死地搖著，“不見！不見！”

“團子不想見我了嗎？”帶著笑意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胤礽驚訝地回頭，看到白衣女子跨過乾清宮的門檻，難得沒戴面紗，露出那張絕色容顏，笑吟吟地沖他張開手。

“團子，過來。”

胤礽松開康熙，小跑著撲了過去，“阿娘，團子舍不得你，團子不想你離開。阿娘說過，只要團子需要你，你就不走的。”

“我不走，時候到了，我會回來的。”

蘇千涼親親他哭得紅腫的眼，為他擦眼淚，“這一次許你喊，下一次再見面，可不許喊錯。”

“哇……”胤礽揪住蘇千涼的衣領，大哭著喊，“阿娘阿娘阿娘額娘額娘額娘……”

梁九功的眼淚刷地下來了，背過身去用衣袖擦擦眼。

康熙好幾頓沒進食沒喝水，踉蹌著腳步，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將一大一小抱入懷裏。

“阿涼，朕，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保成。”

“無妨。”蘇千涼用給兒子擦過眼淚的手帕給老子擦，“不過救治幾個病人，救好了就回來，不要擔心。”

怎麽能不擔心呢？這一去，很可能就回不來了。

康熙艱難地扯出一抹笑容，“今晚，陪我和保成，我們三個一家……一起吃頓飯。”

“好，我下廚，想吃什麽？”

分離時刻，哪還有什麽胃口呢？

康熙和胤礽隨便說了兩道菜，三人吃過格外清淡的一頓晚飯，並排地在床上躺了一夜。

第二天，康熙下旨，命京城所有太醫、大夫、禦林軍、草藥商聽從蘇千涼一人調遣，整個京城全力治療天花，對付天花。

三天，天花疫情控制住，不再蔓延。

十天，隔離的疫區內死亡人數慢慢減少。

二十天，疫區不再有人感染，疫情得到控制。

一個月，有一個天花病人痊愈了。

消息傳來，京城振奮，到處在傳“蘇千涼是神醫！”“我們有救啦！”“天佑我大清！”

乾清宮。

康熙提的心稍稍松了松，“保成，有病人痊愈了。”

“真的？”胤礽自從蘇千涼離開後一直繃著的臉終於有了絲緩和，“汗阿瑪，那是不是說阿娘很快要回來了？”

“是。”康熙笑著把那道折子放在最上面，“她很快要回來了。”

胤礽端正地坐好，小小的手握著一只大大的毛筆，有模有樣地寫字：“汗阿瑪，你要指導我練字，等阿娘回來，我要寫給阿娘看！”

他要第一時間告訴阿娘，她不在的日子裏，團子沒有偷懶，有很認真地練字等她回來。

“好。”康熙握住兒子小小的手，感覺兒子溫暖的手同時溫暖到了他的心，“汗阿瑪陪你練字。”

梁九功用袖子掩掩眼角，終於聽到一則好消息了。

疫區陸陸續續傳來有天花病人痊愈的消息，那些痊愈的天花病人因為感恩沒有離開，全部自發地留在疫區幫忙。

疫情得到控制，每天還有人在死亡，總體而言，治愈的比較多，情況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至少在外人看來是這樣的。

妖妖零：“千涼，不能再兌換下去了，你的積分根本不夠。得天花的人太多，每天所需的量太多，再繼續下去，你的欠債多到換不清了。”

蘇千涼面色蒼白地靠在簡陋的床板上，她太累了，累得沒力氣說話。

“妖妖零，欠了多少？”

妖妖零：“一天一瓶，33瓶，欠下30969積分，不算利息。”

確實有些多了。

可是，不兌換，又能怎麽辦呢？

現代用的是牛痘的方式，接種牛痘疫苗會產生輕微不適，增強對天花病毒的抵抗力與免疫力。

天花病毒被嚴格隔離，現代依然沒有治療天花的方式，除了熬過去，別無他法。

要是不兌換基因改造液，稀釋在每天給天花病人、守衛和大夫們的水裏點點地增強體質，恐怕死的還要多。

即便兌換了，每天還是有人不停地死亡。

真的，沒辦法啊。

蘇千涼苦笑著，腦袋一歪，不省人事。

“糟了，蘇大夫，蘇大夫！”

進入疫區的第33天，大部分病人的病癥即將痊愈，主治醫生蘇千涼昏迷，發燒發熱，手腕出痘。

三天前，她為一位出痘的孕婦接生，大面積地碰到了天花病人的血。

孩子沒事，孕婦快好了，她倒下了。

消息傳到宮中，康熙一個踉蹌，摔在龍案之上。

胤礽跳下椅子，拔腿就跑。

“梁九功，攔住他！”康熙摔了折子。

梁九功恨不得長出四條腿，在門口抱住胤礽，任由兩條小短腿在他身上亂踢不敢放手。

“太子太子，不要沖動。”

胤礽又哭又吼，稚嫩的小臉上布滿淚水：“阿娘阿娘，你說過要回來的，你說過不會不要團子的！你怎麽說話不算話？阿娘，團子要你，團子不想再變成沒有額娘的孩子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天花和水痘不是同一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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